《陆家嘴》7月刊刊发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副教授邱慈观的专栏文章《结构型商品：名称联想》。

结构型商品：名称联想

上期大哉论谈金融商品，说到它具有企盼功能，予人想象空间，满足心理上的欣慕与企盼。企盼是个人的主观感受，与商品联想有关。今天我们接续，介绍一种曾在星港台三地火红的金融商品，说名称联想，谈相关灾难。

这商品正式称做结构型商品（structured product, SP），曾深受星港台投资人青睐，销售额屡创新高。SP是复合式商品，标准建构是将传统金融工具与衍生性商品结合，利用财务工程技术，强化或弱化市场价格变化，以因应投资人需求。常见模式是以债券为主体，与选择权结合，以产生特定的风险暴露模式与收益形态。这类商品设计灵活，连结标的多元化，包括一篮子股票、股市指数、避险基金指数、期货指数、长短期利差等，几乎无所不有。另外，除正名外，SP有俗名，台湾称"连动债"，香港称"挂钩型商品"，系取其报酬率有如秤钩，紧随连结标的浮动之意。

相较于衍生性商品，结构型商品崛起较晚，在一九八零年代末期才出现于欧美。专家常把SPIN（Standard and Poor's 500 Indexed Note）视为首檔SP，1986年由当时华尔街投行所罗门兄弟公司发行，连结标的为标普五百指数。一九九零年代，欧美SP市场规模快速成长，客户以机构投资人及高净值个人为主。SP风险高，私募发行，信息不透明，不宜散户投资，故各国证监会都有管制，限制认购人身份（如专业投资人）及最低金额（如五十万美元）。

不过，相较于欧美，亚洲市场规范性差，投资人专业度低，讯息要求也少。换言之，亚洲是华尔街投行的天堂，当某些金融商品已难在欧美成熟市场找到买家时，亚洲市场却大有可为。这可从引起金融海啸的次级房贷证券化商品看出，当美国投资人开始质疑其信度时，华尔街投行却在澳洲大力推广，利用的正是当地的各种不足性。这对SP亦然，欧美投行积极开发亚洲市场，以丰厚的销售佣金作激励，诱使当地银行利用法规漏洞，将SP荐予财富管理客户。

更具体地，在欧美以大额售予专业投资人的SP，星港台三地却未限制销售额度及对象。反之，银行将其切割成小额度（如三百美元），售予专业度低、财力平庸的散户。这商品在三地的推出、兴衰，乃至隐没，历时约六、七年，始于2002年，终于2009年，其间包括2008年九月雷曼兄弟宣告破产，多张SP倒债。事实上，除雷曼兄弟外，几乎所有欧美投行都将其发行的SP销到星港台，但商品价格在金融海啸后暴跌，投资人亏损惨重。不干心的投资人群起抗议，甚至聚众滋事，诸如集体拥入香港中环多间银行大厅索赔，因情绪失控打烂设备而遭警方拘捕。台湾的投资人在媒体上对银行持续挞伐数月，更有挂白布条公开示威者，在银行门前烧冥纸诅咒行长下地狱者，抗议方式五花八门，各种戏码都曾上演。

三地的SP事件都引起当地立法机关调查，最后由政府出面协调，强制要求银行对投资人损失予以某比例的赔偿，其中以星加坡比例最高，约两成五，香港居中，台湾最低，约一成五。三地政府更重新修法，严绑SP相关法规，除限制投资人身份与认购金额外，更提高讯息披露要求，杜绝对散户投资人销售此类商品，SP事件才在风雨中逐渐落幕。

当时各银行为推广SP，会使用多种促销手法，包括以夸大不实、颇为误导的方式，对商品讯息作不当呈现，其中之一系为散发促销折页。折页一般单张A4纸大小，上面有SP名称、发行者、到期日、连结标的、收益特性等讯息，对报酬率通常极度吹嘘，对风险则隐而不谈。这折页是广告，制作目的明显，旨在诱动投资人的财富企盼，筑梦金银。倘从讯息披露的法规要求看，这类广告属于不当呈现，是种强迫式行为（coercive behavior）：银行蓄意地误导投资人，使投资人做出在自由选择时不会做出的决定，这行为违反了自由决定的要求，故为强迫式。不过，倘跳出严肃议题，从娱乐角度观赏折页，有时还不禁莞尔，佩服起制作者的想象力。

广告折页上最要引投资人注意的，自是SP的中文名称，这是折页的首行字，常以大号粗体印出。SP英文名称简单，依惯例只有商品期限、连结标的性质等，读来阳春白雪，平实朴素。中文名称系华人银行自行添加，不仅未符英文原意，还常极尽遐思之能事，更会透过耳熟能详的成语，加深投资人对某檔SP的印象，以致在做认购选择时，会脱口说出该档商品。

当然，SP有连动标的，银行会对此善用，透过连动物之联想，为SP取了各种耸动名称。例如，"石来运转"系以石油指数为连结标的，"农情万种"系以农产品指数为链接标的，"水源滚滚"系以水资源股为连结标的，"金彩绝伦"系以银行股为连结标的，"旭日高升"系以太阳能股为连结标的，"娱乐大亨"系以博奕股为连结标的，"金碧辉煌"系以金铜矿股为连结标的，"天下为公"系以公共事业股为连结标的，"欢乐派对"系以酒精饮料类股为连结标的，"登峰造极"系以航空类股为连结标的，"恒久稳钻"以珠宝精品类股为连结标的，至于"精选巴菲特"，则以股王巴菲特所追求之极简生活代表股为连结标的。

最具代表性的一则广告折页，关乎2007年9月由雷曼兄弟公司发行的一檔一年期SP。这商品设计复杂，由一张零息债券及两张内嵌式选择权构成，其一决定这档SP的上限价，另一决定下限价。当上限价被触及时，这檔SP将被雷曼兄弟以既定价购回，当下限价被触及时，这张SP的投资人须承担既定亏损。读到这里，有研究的读者都知道，这种风险收益形态的SP被归为KIKO（knock-in, knock out），它非但不保本，风险还很高，特别是当股市整体下滑时。

由于连结标的为Coach、Esprit、Crocs、Zara等四支时尚服饰类股，银行不仅给这档SP取了"麻雀变凤凰"的名称，还在广告折页上印出了茱丽亚罗伯兹。这位被封为"大嘴美女"的影后，是电影女主角，她出身贫寒，却有闭月羞花之貌。美貌吸引了豪门公子，麻雀飞上枝头，成了凤凰贵妇。当然，商品名的联想或许是，茱丽亚穿了这些精品服饰，时髦亮丽，才会让公子一见倾心，终生守护。

至于"麻雀变凤凰"的真实结果，直比电影还戏剧性。这档SP到期前两周，雷曼兄弟宣告破产，债券倒帐，资金泡汤，投资人血本无归，原先名称联想的凤凰美梦，最后竟挂零收场。

如前所言，SP在金融海啸后灾难缠身，终至从星港台三地隐没。不过，近两、三年，它另辟战场，在中国大展身手，受到各财富管理机构推介。唯盼各方借鉴过去，汲取教训，让类似错误不再重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