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陆家嘴》9月刊刊发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副教授邱慈观的专栏文章《社区发展银行》。

社区发展银行

六月是毕业旺季，每年此时，我都帮忙各校考核论文。今年某学员以"社区发展银行"撰文，表示它们应对准社区高端客户，提供金融服务。听完该场答辩，我深感今日学子不下功夫，连专有名词都未搞清，就凑字数地写了论文。除非另有所指，否则学员说的应是"社区发展金融机构"（community development financial institution）。这名词缩写CDFI，主要为英美两国使用，但它们可与高端客户扯不上关系。

CDFI是个统称，其中包括银行、银行控股公司、信用社、贷款基金、创投基金等多种组织形式，专门针对经济受困地区的中小企业及民众，提供贷款等金融服务。这类组织设置地区通常失业率高、生活条件差，例如西裔及黑人的聚落区，其居民饱受金融隔离及高利贷困扰。CDFI是"使命导向组织"，透过金融来帮助社区发展，具体业务虽依情况而异，但住房贷款、农业贷款、社区建设贷款、弱势社群贷款等，则属基本服务项目。

英美以外的国家也有类似CDFI的组织，但常以微型金融机构（microfinance institution）或公益银行（social bank）称之，其中以孟加拉国的葛莱敏银行最知名。它由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尤努斯教授创办，针对被正规银行摒除的穷人提供金融服务及相关培训，如基本商业教育等，以强化贷款人职能，稳定其现金流，提高还款率。

许多人有迷思，认为只有印度、巴西等新兴国家需要微型金融，英美等已开发国家则无此需要。但实际数字却反映，已开发国家也有微型金融需求。依英国经济金融部的统计，约有一百五十万的英国穷人，连基本的银行账户都没有。美国方面，依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统计，7%的家户仍没有银行账户，21%的家户有账户但需求未获满足。民众被摒除在正规银行及信用卡之外的原因，与其收入不规则及信用评分差有关。需要现金时，这些民众会靠预支取得，其中以发薪日贷款（payday loan）及支票领现（check cashing）最常见，两者都属短期无担保贷款，贷款人以延期支票预领现金，待发薪后清偿，赎回支票。不过，这种饮鸩止渴以解燃眉之急的作法成本极高，发薪日贷款的年利率甚至高达400%，支票领现的手续费也令人咋舌。

替弱势人口提供金融服务、以达成社区发展目标的CDFI，英美到底有几间？依最新统计，英国约五十多间，美国八百多间；其中有些为民营企业，另一些为非营利组织，但它们都不是政府机构，更不仰赖政府补贴渡日。反之，它们由股东、基金会等多方获得运营资金，聘请专业经理人经营，更有完整架构。具体言之，CDFI系混合型组织里的社会企业，将商业与发展两种机构逻辑予以结合，透过金融服务之商业手段，来解决金融渠道不足之社会问题。

总部设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德罕市的自助信用社（Self-Help Credit Union），是间声誉卓越、业绩斐然的CDFI。它采非营利组织形式，以提高边缘化人口的经济机会为使命，同时具有信用社、放款组织及房地产开发三种功能。创办人马丁‧伊克出生北卡罗来纳州，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，以改善穷人生活为职志，1980年成立了自助信用社。其后三十多年间，它在加州圣荷西等地开设分支，对九万名个人及组织借出了八十多亿美元。自助信用社旗下设有政策推动单位 —— 责任型贷款中心（Center for Responsible Lending），它与北卡大学合作研究穷人贷款行为，发掘问题，并推动合宜的政策。2006年，该中心成功推动北卡罗来纳州立法禁止发薪日贷款，后来成效扩及全美十八州及华府，也为它赢得麦克阿瑟奖章。

湖滨银行企业（ShoreBank Corporation）是全美首间社区银行，也是美国史上最知名的CDFI，更被其他类似组织视为楷模。1973年由几位怀抱理想的银行家在芝加哥创立，以"改变世界"为座右铭，拟透过银行来扭转芝城当时持续恶化的经济及住房情况。银行的原始股东由宗教组织、非营利组织、银行及保险公司等组成，它们理念相同，都以强化社区发展为投资的主要目标，而不追求利润极大化。这种愿意付出、勇于承担的使命感，引领该银行前行，缔造了三十多年佳绩，包括进行41亿美元的使命导向投资、涉入六万间平价住宅融资等。湖滨银行后来虽因故在2010年转手，其典范却长存人心。

CDFI的顺利运营，需要政府、投资人及各利害相关方的支持，以共同完成社会使命。政府支持常体现在政策推动及资金补助上，美国政府在此表现颇佳，社区再投资法案（Community Reinvestment Act, CRA）就要求正规银行以多种模式参与社区发展，其一是对CDFI予以资金支持，美国各大银行亦会透过这类放款来达成法规要求。例如，曾以汽车业著称的底特律，在美国各大车厂倒闭后，经济陷入绝境，住房及商业都亟需重建。摩根大通银行就对底特律两间CDFI挹注了五千万美元，而这些贷款可让它达到CRA要求。另外，美国财政部也设立了"CDFI基金"，并建立一套认证标准，被认证的CDFI可获该基金挹注，纾解部分资金问题。

投资人支持方面，自社会回报与财务回报并重的影响力投资崛起后，CDFI成了其投资关注，挹注了不少资金。先前有篇大哉论就介绍过，福特、麦克阿瑟、家乐氏等基金会、公益创投以及个别投资人，都是影响力投资的主流，它们会以多种方式对CDFI投资。

例如，全国社区投资基金（National Community Investment Fund, NCIF）就是一檔私募的影响力投资基金，对达标的CDFI进行投资。它每做的一元投资可产生一个杠杆效果，使该CDFI对当地企业贷出八元。这只基金更对CDFI提供技术支持，并协助它们建立创意商业机会，让资金从多方来源流向银行。例如，NCIF就开放了战略性定期存单，让影响力投资人将大额定期存单放在CDFI，以提高银行流动性并扩大可放贷资金基础。影响力投资人关注社会效益，故NCIF须揭露多项社会绩效指标，如CDFI在受困地区放款的占比、住房贷款占比、社区发展贷款占比等，以反映标的银行对使命的贡献。当某间CDFI之各项占比都超过预设门坎时，它即为高影响力银行，就会得到影响力投资人的继续支持。

不过，落后、贫穷、匮乏的地区，最需要金融资本及人力资本，但同时也最难获得。在英美经济受困地区运营的CDFI，面临各种挑战；如何集结多方力量，以创意方案来解决问题，是值得探索的议题。本次大哉论主旨由学生引发，下次接续，对社区发展银行做更深入的介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