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月14日,FT中文网发布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教授邱慈观的观点文章,她指出,企业与投资人都能看到公众急救领域的潜力,但却困难重重。有人会问:公众急救的事情难道不能交给政府或慈善公益机构吗?
公众急救领域的资本困局
2019年11月27日,在电视节目录制现场,台湾演员高以翔在奔跑中突然倒地,后经抢救无果,遗憾离世,其死因为心脏骤停。同年3月份,在北京东单体育馆的篮球场上,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心脏骤停倒地。所幸在隔壁场地,来自协和医院的医生正在打羽毛球。六名医生当即赶到现场,对男子进行胸外按压、AED体外除颤。随后男子被送往同仁医院接受后续救治,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同样是心脏骤停,一人憾然离世,一人成功存活。除了医生的及时出手外,这也离不开东单体育馆配备的AED(自动体外除颤器)。AED能够在瞬间以电击形式刺激心脏,恢复其正常跳动状态。针对心脏骤停,急救中存在“黄金四分钟”,超过四分钟,大脑将产生不可逆性损伤,同时,单纯心肺复苏,存活的成功率只有10%,假如有AED早期参与,成功率将达到74%。可见,AED的角色更是不可或缺。
此次东单体育馆的AED提供方,是一家注册在上海的公司,叫做合恩医疗。合恩医疗在2015年,就进入了公众急救领域。对于合恩医疗而言,这可能是一个存在巨大潜力的市场。
市场潜力有多大?
我们可以重点关注一个指标,即“每十万人AED拥有量”。日本为500多台,新加坡与美国各为300多台。中国尚未有官方统计数据,但我们以上海为例,AED投放量不足2000台,而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,计算下来,每十万人AED拥有量不足10台。这仅仅是日本的1/50。以上只是AED的投放数量上的差异,我们还要考虑急救知识与技能的普及,公众急救体系和人员的搭建,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等问题。可以说,国内该领域的发展仍然处于初级阶段。
既然市场潜力巨大,为什么我们没看到该领域的爆发式增长?据公开资料显示,合恩医疗在2015年完成了天使轮融资,此后在2019年获得了禹闳资本的Pre-A轮融资。第一反应是国内另一家急救领域的公司,在2015年由鱼跃科投及腾讯投资做过一轮融资。还有一家叫做辰邦急救的公司,成立于2015年,暂无融资信息。该领域的融资规模较小,仅在千万级别。
困难在哪里?
事实上,企业与投资人都能看到该市场的潜力,但是市场刚起步,困难重重。
对于企业而言,有效地提供急救相关的产品与服务之前,市场基础设施建设才是重中之重。中国人所谓“想致富,先修路”,就反映了基础设施的重要性,而急救领域的基础设施包括消费者意识的培养、公众急救体系的搭建、配套法律法规的出台等。
对于合恩医疗,急救产品与服务的受益方与支付方是不同的。在一场马拉松赛事中,受益方是参加比赛的跑步者,而支付方是赛事主办方或地方政府。在上述北京东单救人事件中,受益方是突发心脏骤停的男子,而支付方,同时也是捐赠人,是一名北京急救志愿者。受益方范围广,基本面向大众,而支付方通常是政府、企业、捐赠机构与个人。
这与普通商品是不同的。例如,智能手机市场规模巨大的同时,支付方和受益方是重合的。公众急救领域两者的不重合,使得企业要做两件事情:一方面,要寻找到有支付意愿的机构和个人;另一方面要提升大众对急救的认知水平,从而促进该领域的发展。
一家企业投入的资本,完成了消费者意识培养后,最终会产生正面的溢出效应,有利于降低后来者的进入门槛和成本。消费者意识的培养,也属于一种公共财(public goods)。最终,成本是由初期进入该领域的企业承担,而好处则是全市场享有。
正由于上述现象的存在,一开始进入急救领域的企业和投资者就成了冤大头。有人可能会问:公众急救的事情难道不能交给政府机构,或者慈善公益机构吗?
其实,政府机构本身在行业政策制定和行业生态建设方面,都扮演着重要角色。例如,新加坡民防部队不仅主导AED在公共场所的投放,还推出了手机应用,标记AED地理位置,公告突发性心脏骤停的情况。民防部队还借助“救人一命”(Save a Life)计划培训社区急救员。
当然,民间机构也可以主导该领域的发展。例如,日本救急医疗财团是急救相关的基金会,成立于1991年,为急救领域的研究提供资助,并提供相关教育与培训。它还推出了AED地图,汇集了日本各家AED制造商、销售商所提供的AED设备安装位置和维护情况信息。从发展周期看,日本从开始投放AED到“每十万人拥有量”达100台,用时七年左右。从发展模式来看,日本依赖于民间的参与,有效调动全社会力量,才达到了现在每十万人500多台的结果。
谁可以破局?
按照“每十万人AED拥有量100台”的目标预测,中国AED的需求量约在140万台左右。现实与目标的差异,仅仅依赖政府或慈善公益机构,显然是无法解决的。这就需要民间资本的参与。公众急救医疗是个相当特殊的行业,该领域企业的发展可以带来更多的社会效益,但是企业又处于发展初期,不确定性大,相对而言,风险比较高,现阶段的财务回报未必能达到市场平均水平。纯粹以回报率为考量的普通投资者不一定愿意参与,因为这里存在“回报抵让”的问题。这种抵让是指,在开拓一个新的市场领域过程中,投资者为达到预期之市场层级的社会效益,需要在财务回报上给出一定的让步。
相比于传统投资者,影响力投资者(impact investor)更愿意进入该领域进行投资。影响力投资者有主动的意图去创造积极的、可度量的社会影响力,并兼顾财务回报。在推动公众领域发展、铺垫基础建设等特定条件下,影响力投资者愿意牺牲一部分财务回报以换取市场层级的社会效益,因此可接受低于市场平均水平的财务回报率。
孟子有云:“当今之世,舍我其谁也?”对于公众急救的相应企业而言,没有影响力投资的资本就难以扩大规模;对于影响力投资者而言,其推动社会前行的积极意图在投资上就形成”舍我其谁”的本质。从另一视角看,为了与”舍我其谁”的精神相辉映,影响力资本具有一种“外加性”(additionality):倘使我不投资,还有谁投资?这种外加性反映了影响力资本在新市场领域之任重道远,当其他类別的资本畏首畏尾,不愿承担更多责任时,它却勇猛精进,流向资本匮乏之处,以创造最大的社会影响力。
在很多情况下,当商业资本因风险过高、回报期过长而不愿进场时,慈善组织会弥补空隙,把公益捐赠导入市场。但此处一般人会问到,相比于公益慈善,影响力投资的资金使用效率是否更高呢?亦即,同样的一块钱,投资是否能比捐赠产生更大的社会效益呢?换句话说,当公众急救领域的发展,政府及公益机构都有参与时,怎么衡量影响力投资的效率呢?
针对于此、影响力投资领域的先锋聪明人基金(Acumen Fund)提供了一个方案,叫做BACO,即以最优慈善选项(bestavailablecharitable option)作为比较基准,以凸显影响力投资与传统慈善之间的差异。影响力投资相较于BACO,具有财务杠杆优势、企业效率优势、技术创新优势。通过BACO比率,亦即影响力投资与BACO的单位社会效益比值,我们可以确定影响力投资的“效率乘数”。例如,聪明人基金曾经以非洲抗疟蚊帐为例,旗下基金投资一元所产生的社会效益是BACO的52倍,即BACO比率为52。这足以显示,影响力投资者在其中所能发挥的巨大能量。
总的来说,在市场拓荒阶段,企业参与的基础设施建设具有公共财的特性,也反过来制约了初期企业的进入和发展。这个时候,怀着“舍我其谁”精神的影响力投资者可以成为破局人。从资金的可得性和效率看,影响力投资者是公众急救领域的重要参与方。国内影响力投资先行者都须深谋远虑,打破资本困局,启动公众急救医疗领域的投资,而未来发展值得进一步关注与跟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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